在谢柯设计过的所有项目中，无形的时间一直占据着重要地位。这一次，他更是将时间作为空间中的第一主角，对这座拥有五十多年历史的大理民居院坝，耗时四年，以轻介入的方式改造和修复，将我们带回到20年前质朴的大理山野间。

尚壹扬设计Signyan Design，由创始人谢柯和支鸿鑫创立于2008年，专注于建筑和室内空间设计。在十几年的实践过程中，强调以人为本的设计哲学，经由空间连接人文精神与审美艺术。作品涵盖酒店、商业、艺术空间、私人住宅等。谢柯是新自然主义设计的代表，深受亚洲文化及中国西南风土的影响，作品强调设计与生活共生，具有简约的克制，自然质朴中充满温度和诗意。

四年前，在以温泉闻名的大理洱源县，谢柯第一次遇见了这个位于下山口村的老宅子，它由两个小院子组成。主人当时已迁入新建的砖混小楼，老院子里散养着鸡和鹅，建筑年久失修，但谢柯却感到分外惊喜，“我觉得它很美，带着时间的痕迹，有破损，但很动人……”

保留了原始屋檐下的民间照壁画，以镇宅神兽“瓦猫”为原形的图案，护佑家宅平安。

身为重庆人的谢柯一直将大理视作自己的第二故乡。他在大理先后设计完成的项目包括位于山水间的自宅、夕上·双廊酒店、与归墅·洱海酒店以及新近落成的青山村49号酒店，每一个项目都备受关注，这让他在大理独特的设计版图上留下了鲜明的印记。与以上几个侧重新建造或新设计的项目不同，他认为这座老宅院本身所沉淀下来的历史痕迹最为动人。

庭院中火盆旁围绕着谢柯从本地市场淘回来的竹椅、条凳、藤编圆凳等，一些大理当地人家里自己用的物件。

“2003年，我第一次来大理。那时候古城的外地人还不多，到处都是老院子。大理人爱干净，又勤劳，每一个院子都打理得舒舒服服，长满了花草植物，种在当地人自己做的土盆子里，特别漂亮。来开客栈或酒吧的少数外地人，就租一个老院子，简单收拾下，捯饬捯饬就开了。他们因为喜欢大理而来这里生活，融入它，尊重它，对它的改动不大，从建筑到人的生活状态，都保留着旧日的模样……”彼时的谢柯因为观念超前、无法认同主流商业设计审美而陷入苦闷，在大理的游厉带给他新的启示，“生活永远先于设计”，他对自己的信念多了些坚定。“在这个院子里，我找回了20年前的大理。”

一层的沙发来自荷兰品牌MVN，其余家具都是壹集孤品老件，沙发背后的边柜是谢柯从大理本地淘来的老物件。

在时间中找出回忆的位置，这只是传记所关心的问题。对于认识内心空间来说，比确定日期更紧要的是为我们的内心空间确定位置。“是在空间之中，我们才找到了经过漫长的时间凝结而成、不断绵延的美丽化石。”在著作《空间的诗学》中，法国哲学家、诗人加斯东·巴什拉这样阐述空间之于记忆的重要意义。

二层，窗户保留了以前住户刷墙时的红漆印记，落地灯来自kazuki，条桌壹集孤品老件。

当商业化的浪潮不断刷新着大理的旧日面貌，作为一名常被当作借鉴或参照对象的设计先行者，谢柯并不只是想借这座老宅院进行一次抒情式怀旧，他也在多年的实践中反躬自省，应该如何让时间留下的美丽化石得以绵延？下山口是一座依山而建的宁静小村，几乎没有任何商业，如今村民们大都住进了新楼房，留存的老房子越来越少了。他希望能保存这两个老院子，也即是保存珍贵的乡村记忆——站在院子里，这是他最初也最真实的感觉。所以他希望以轻介入的方式改造和修复，从过去的民居建筑、器物、生活状态着手，拾起旧日生活的脉络，与乡土生活中被遗忘的人情与礼义重逢。

餐厅内家具均为壹集孤品老件，吊灯来自皮革艺术家刘江。

此后，他每次来这里都会待上一两个小时，“去感受院子里原始的气息，去仔细地看和琢磨，那些建筑原始的尺度，砖雕的小细节，夯土墙和砖石结合的自然美感。这些我们是设计不出来的，它们是生长的意外，是时间的赠与，把它们直接拆掉太可惜了。所以我们把两栋房子基础的部分保留下来，还有屋主使用的一些物件，那些二三十年前用过的竹篮背篓，你会去想象当时人编织他们的样子，是带着情感的。”

厨房里的背篓、藤编物件、黑陶器皿等都是谢柯和包厨在大理本地市集淘来的。

在乡村做设计自有它不同寻常的逻辑，谢柯像个不断在田野展开冒险的人类学家。这一次让他最犯难的并非设计本身，而是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房东说明改造意图，因为90%的房东都会希望推倒重建，那样日后就能得到一栋新房子。谢柯认为，作为一名外来者，既然借了当地村民的房子，就得尊重人家，坦坦荡荡地沟通，舒舒服服地相处，那才是最理想的状态，而不应该觉得自己的设计有什么了不起。

一号汤池周围，保留建筑原始形态，和村里的本地师傅以及房东一起，按照他们习惯的方式，室外以夯土墙和水洗石作为主要材料，室内材料为深色涂料和石材地砖。

最后，谢柯跟房东芮师傅袒露真言。“你看你们家修得多美，不像双廊那边很多老房子都一下子被推掉了，挺可惜的。以后大理这种老房子会越来越少，如果我们能保留它，修缮好，利用好，让它产生新的可能性，未来它将具有的价值反而会更大，因为它本身具有稀缺性……芮师傅突然跟我说，‘谢老师，你别担心，你来租房子的时候，我去查了一下你到底是干嘛的，我觉得，你怎么干我都认可’。我挺感动的。其实我和他都想寻找对路的人，这是关于人与人的相处，而不是先是一门生意，这种想法挺朴实的。”

二号圆形汤池一半在室内一半在被植物环绕的室外，实木板和阳光板一定程度遮蔽太阳直射光线，周围家具为壹集老件孤品、落地纸灯为野口勇。

改造后的两个院子整体上保留了原始农家老宅的外观和形态。在谢柯的感召下，在外务工的芮师傅回到了自己的家乡，带着村里的本地师傅一起，按照他们的传统和习惯，室外以夯土墙、水洗石和农家回收瓦片作为主要材料进行修复，现场制作铁艺门窗，室内使用肌理涂料、实木和黑色石材地砖，其他辅材包括色调与夯土融合的耐火砖和陶土砖，以及部分阳光板。建筑与地景交互融入，既是拥抱新生，也是保护“在地性”，设计的意义因此变得开阔，让世代生活在此的人们重拾文化与地域自信，空间与人、物与人、人与人之间以此连结共生。

二楼起居区将夯土墙和房梁全部刷白，既保留了原始的结构和材质，又在视觉上给人亲肤感。

宅院的大门保留了古朴的建筑原貌，夯土墙和斑驳的印记，原始屋檐下的民间照壁画，可爱的镇宅神兽“瓦猫”护佑着家宅平安。在壹号院的庭院里，一棵枣树和一棵石榴树保存着鲜活的农人记忆。院子里新种下的植物包括香橼、樱桃、柿子、李子、枳实、炮仗花、山茶、迎春花等，都是当地常见的植物，从当地苗圃或者村民家里移植过来的。等到天气更暖、开满鲜花的时候，色彩会很明亮，很鲜艳，“和夕上、和青山村49号不同，它看起来会更像一个原住民的院子。”

楼梯位置，保留老宅原始状态、结构外观均没有改变，室内仅以墙面涂料和深色地砖进行修复。

火盆旁，散落着竹椅、条凳、藤编圆凳，都是大理当地人家里自己用的老物件，都是谢柯从本地市场淘回来的。厨房里的背篓、藤编物件、黑陶器皿等老物件也淘自本地市集。芮师傅家以前的老木门、老的条桌和边柜也被沿用在不同空间，它们与来自壹集设计商店和画廊的孤品老物件、艺术画作一起，也与高滨和秀、野口勇等大师设计的布艺灯具一起，共处一室，时间公允地在它们身上留下了痕迹，轻盈又深沉，活泼又宁静，带着人们的思绪走入生活的深处，走入岁月的深处。

进门处，庭院内家具为壹集孤品老件和从本地市场淘回的藤编圆凳。

壹号院作为休息区，最大改动是将室内的部分挑高打通了，加了钢结构作为支撑，朝向院子的墙面被改为玻璃结构，整体上增加了通透性和现代感，也让长期沉睡在时光中的老宅显露出一丝恢弘尊贵气度。自然光洒在二层残旧的玻璃窗上，呈现出一种独特的红，像被晒得退了色的高原红土，却又保留着明艳，谢柯说第一眼看到它们时完全被镇住了，让他想起在怒江看到过的教堂，其实那是人们从前刷墙时留下的红漆印记，本是无心，但谢柯认为那是神来之笔，他再三叮嘱师傅们要好好留存每一扇窗。

细节，野口勇纸灯、谢柯淘来的大理本地石雕。

踏上水洗石小径，粉色和白色的茶花和杜鹃在脚边蔓延，我们从壹号院走向拥有两个温泉泡池的二号院。“我们的井打下去80米就出温泉了，水温有62度。这里的温泉条件太好了，太让人兴奋了。”一号汤池为长方形，完全露天，日光充沛，有着淡淡的懒散的南法情调。二号圆形汤池一半置于室内，一半置于植物环绕的室外，稍显含蓄的东方感觉，实木板和阳光板遮蔽了部分直射的太阳光线。二楼休息区只是简单将夯土墙和房梁全部刷白，既保留了原始的结构和材质，又在视觉上给人以亲肤感。而它旁边还有个小休息区，则尽可能地保留了从前烟熏过的黑色痕迹。

庭院的晚上火盆点起火来，厨房里炊烟袅袅，像是回到小时候村里带着饭菜香的的院子。

夜幕初降时，火盆点起火来，厨房里炊烟袅袅，从前的痕迹在今天又再次鲜活起来。山村里的温泉小院，凡是自然的，都是缓慢的。设计也让人慢下来，山风，光影，树木，在地风物，都在时间里等待与人的相遇，等待你回家。

建筑改造和室内设计 ｜ 尚壹扬设计

摄影 | 偏方

撰文 | 王小邪 Wendy Wang

编辑 ｜ 宋杨Yang.S

新媒体协助 ｜ 吴兆伦

视觉设计 ｜ 舒宁、钰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