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传统文化里，一把火，是告别，也是新生。燃烧代表与过去的阴霾告别，迎接新的变化和希望。

跨年艺文祭燃烧火塔的仪式，已经成为阳朔糖舍的传统。从2020年“入木火塘”到2021年“玄鸟火塔”、再到2022年“凇明火塔”，前三年的火塔装置皆由建筑师郭廖辉设计，探讨了建造的结构与地域文明之间的关系。在漓江之畔这座曾经水患频发的小城里，没有什么能比一场热烈的大火更能够表达对新年的美好祈愿。

2023年，大家在真正意义上迎来了新的开始。建筑师张永和受邀带领非常建筑设计用于迎接2024年的火塔，它如同九个放大的凳子叠落在一起，置于糖舍泳池区域的桁架尽头，被称为“叠凳火塔”。它的灵感来自于传统的木匠工艺，通过设计体现对“巧”（灵巧）、“轻”（轻盈）、“精”（精细、精致）几种工匠精神的传承、探索与实践，并以通透、轻盈的矩形体量，重新建立了建筑空间与山水的视线关系。

© 何俊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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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本年度糖舍跨年艺文祭的核心燃烧装置，“叠凳火塔”精巧的结构与周边的自然环境和粗犷的工业遗存产生鲜明的对比，同时也形成了一种全新的对话关系。当糖舍的客人们立于泳池对岸，远眺装置，便能与周边的自然环境，以及建筑物产生新的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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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糖厂焕然一新，叠凳火塔以崭新的形式，展现着传统技艺的生命力。它的落成直至消失标志着一场全新的开始，这个过程跨越了时间和空间的限制，和新年的花火一起将这热烈的瞬间定格为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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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谈：“烧”的意义，是存在还是毁灭？

烧还是不烧，这是一个问题。对于建筑师来说，职业的目标总是关乎精神的永恒，而祭典仪式的意义在于消逝的瞬间。如果是你，是选择存在还是毁灭？2023年12月31日，Arch

Daily/建日筑闻受邀见证第四届糖舍跨年艺文祭，在年末的这天下午，建筑师张永和、董功、刘家琨、郭廖辉，以及《三联生活周刊》主编李鸿谷齐聚漓江边的糖舍泳池，开启了有关火塔，建筑，祭典和仪式的生动对谈。

韩爽：很高兴大家能在今年的最后一天相聚在这，首先请张老师为我们介绍一下今年“叠凳火塔”的设计理念以及今年来到糖舍的感受。

张永和：

这栋建筑是董功改造、重构的。我们在设计时考虑到了周围的环境因素，想要让火

塔轻和薄，和泳池、阳朔的山水都呼应起来。

在其他真正造房子的时候，我们不会想的这么纯粹。

火塔给了我们一个很特别的机会，就是可以用最建筑的思想方法来考虑。

当然，又像任何建筑一样，它得是稳定坚固的。

开始我们想用3毫米厚的胶合板，但是结构上稳定性有问题，所以就加厚了板材，现在大家看到的是9毫米厚的胶合板材。

这个火塔又和其他房子是一样的，它像是人和自然之间的一个桥梁、一个窗口，大家可以进去感受里面的空间，从里面往外看天或漓江。现在坐在这里就能看到，这个塔是完全能看透的，它不会遮挡漓江的风景和糖厂废墟。而对于糖厂废墟现在也有了新的解读，它已经不是糖厂了，而是糖舍。

我就说到这儿，这个话题一会儿还可以继续延展。

© 何俊杰

韩爽：我们所在这个空间非常具有仪式感，董老师在设计之初，您有没有想过这个地方会用来做什么，或者想要营造出什么样的氛围呢？毕竟我们来到这里，重新构建了这个场地。对于这个场地，您是怎么看的？

董功：

刚才张老师提到这个场地是董功做的，其实事实不完全是这样，比如我们现在坐在的这个地方，我基本上就是做了一些整理收拾的事情，我把这个过程跟大家说一下。

我每次一来这儿就很放松，可能大家和我的感觉是一样的，这些年这里也不断发生了很多有意思的故事。第一次来的时候，桁架中间这块地跟现在基本是一样的，还没游泳池，当时的地面是黑色的枕木，我记得特别清楚。糖舍最开始是请了上海建筑师赵崇新，以最简单的方法修复了老建筑。我来的时候场地已经非常干净了。

今天我一进来，感觉这个地方又有变化。树在生长，混凝土因为雨水的原因开始有了包浆。这个场地好像有一种能量，随着时间推移，人和场地之间能够不断产生新的联系。在我看来，这个场地的第一个缔造者是山水，接下来就是老糖厂。当时为了做这个项目，我们还特地找到了这个老房子建造时的施工图，是60年代桂林设计院的建筑师一笔一笔画出来的。

© 苏圣亮

到了13年前后，琚宾和我也介入了，而后又是郭廖辉和张永和老师….这些不同的人在不同的时间，针对一个地方反复地刻画。

对于张老师今年的火塔，

我看见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能别烧吗，这要烧成灰还挺可惜的。（笑）

韩爽：那郭老师（的塔）被烧了3年之后有什么感受？

郭廖辉：

这三年其实对我来说挺特别的。很多人认为我回国创业的这个时间点不理想，刚好碰上疫情，受其影响建筑实现的机会变少了。设计入木火塘的时候我的实践还没有成型，应该算我们第一个项目。虽然知道是一个会被烧掉的构筑物。当时没有盖过属于自己的房子，所以把它还是当作一个小建筑来设计的。烧掉之后，也和业主按约定择址复建出来了。

第一个火塔（入木火塘）的燃烧伴随着大家一个共同的愿望，希望烧掉之后，这一年的疫情就这么过去了，结果疫情第二年还没结束，然后又烧了一年，直到烧了第三年，疫情终于结束了。三年的火塔，从一个大的时间维度上碰巧对应了三年的特殊时期。

复刻建造的“入木火塘”，成为朋友们“围炉夜谈”的聚集地

回过来看，还是比较感激这三个火塔的落地机会。刚刚开始实践状态还比较天真，仅仅是在国内认真盖好一个房子。三年火塔，同一个题目，对于场地、结构、建造、材料以及当地文化的讨论形成了同一套练习题，也让我逐渐接近当地文化，逐渐了解了糖舍的场地。这个工作也成为了正在进行的一些添砖加瓦的小项目的基础。

刘家琨：

你看建筑师挺顽固的，就明知道要烧，还是想做一个理论上能够长久一点、永恒一点的东西来证明自己的存在。

（全场笑）

说到张老师提到的新年仪式，他上来就说到了两个很关键的东西，一个是这个晚会就是要烧把火，形成有很多仪式感的东西。董功也问了，能不能不烧。所以我觉得这个设计表达有点固执，就想问张老师这个设计的动机是什么。又为什么要既选择轻和薄，用这种（有点难烧的）材料。

张永和：

我觉得可以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来解决这个问题。不烧嘛，现实中不烧，但在电脑上让它虚拟地烧一把，然后放到网络上让大家看到。

我对轻薄的定义不仅仅是重量和厚度那么简单。就像刚才提到的，通透感也很重要。

如果拿这个火塔和其他材料建造的10米高的结构相比较，可能它会显得更轻一些。

董功：

也许不用烧，而是熏，火熏之后再转移到另一个地方，还可以留住。

韩爽：有一个关于火的问题，火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大家过来见证这个火塔的时候，我们是在见证本身还是一个“物”的消失？

李鸿谷：

我跟张老师讨论过时空，张老师说在古代时空是不分的，对我这么一个非建筑界的人士来看，就会想到另外一个有意思的问题，那么

在一个空间里面，我们怎么让时间发生，是一个建筑师所面对的问题。

我在2020年4月和董功来过糖舍，当时就觉得这特别打动我，这三年过来了之后，我跟董功有同样的感受。在这里又看到了新的装置，树长高了，花在盛开，这是一个在自然的时间正在发生的事。

我们老说的物质精神由物质转换为精神，需要的是仪式，需要的是那些伟大的建筑师创造一个物，让这个物本身有一个转换，有那一把火把它变成一个精神的一个转换，我觉得这个是一个很很好的契机，那把火烧有形的火，还是无形的火本身，它都意味着我们在有一个递进。就像是我们在南方经常会看到人格的神格化，地方英雄都有自己的庙宇，都有自己共拜的空间。

这个火塔背后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仪式，而是我们看见时间在发生，我们看见历史在被创造，这个对我这而言是能打动我而且有价值和意义的。

赋予这个空间神性转换的机会，这个是我一个外行的认知。

© 何俊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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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永和：

火是有象征意义的。我有本书叫《作文本》，里头有一篇文章就写到我读过的一本书，是日本作家三岛由纪夫写的，讲的是金阁寺。它在日本京都，我们现在看的这个金阁寺，是1956年重建的。原来的金阁寺是被烧掉的，这事儿当时日本的报纸都报道了。那个寺院里有个和尚，他觉得金阁寺对他来说太美了，他受不了这种美对他的压抑。有一天，他就把金阁寺给点了。

三岛由纪夫的小说里说，这和尚点完之后爬到旁边的小山上，他觉得这辈子头一次这么轻松。然后他掏出兜里的香烟火柴点了一支烟，心里终于平静了。就是说建筑美到一定程度，就得烧掉。

其实有一个问题，就是建立起一个什么样的建筑评价体系，来说明这个建筑比另外的建筑更值得烧，或者更应该烧？

刘家琨：

你的意思是烧不着是因为不够美吗？还是要美到和火焰相配？

张永和：

它得配得上那个毁灭，对吧。

要一个寻常之物，那可能配不上那把火，要是个普通东西，毁灭就没有意义了。

刘家琨：

我现在比较同意了。烧不着可以表明建筑师建构秩序的理想是烧不完的，反而在周围的那个山山水水、生生不息的这种生长环境中，有一个熏黑了的精神，就像是一个神灶。

这样显得更骨感，因为周边都可以很肉感，他这个烧不着反而会很骨感。你同意吗？

李鸿谷：

烧还是不烧这其实是一个挺好玩的事，我刚刚听大家讨论时，就想起奇葩说有一季讨论一个有意思的议题，你在碰到火灾时候会选择救世界名画还是一只猫。

韩爽：关于瞬间的意义和永恒的意义，仪式感都是瞬间发生的，但作为建筑师，肯定想要追求一个永恒的意义，大家对于这两者怎么看？

张永和：

这都是相对的，所谓的“永恒产权证70年”，它也只是一个相对的概念。就像我们还在追求物质长久一样，但我觉得日本早就从观念上解决了这个问题。他们有一种“瞬间即永恒”的看法，不管是金阁寺的大火，或者对于樱花凋零时刻的欣赏。虽然这么说，但我觉得这也是后来才有的一个想法，虽然听起来很美好，但也有点欺骗性。我们动物活个几十年，证明自己存在或存在过是我们的本能。所以有时候选择不烧，其实还更高兴的。

李鸿谷：

因为当我们毁灭它，本身就是在证明时间的存在。

韩爽：如果不烧的话，明年家琨老师的火塔就没地方放了。

刘家琨：

你到底是愿意烧呢还是愿意不烧？

张永和：

这个问题如果有一个确定的答案，其实挺没意思的。我模模糊糊地意识到，时间，它既是迅速消失的，又是缓慢流逝的。空间也不是像咱们现在看到的那样。

通过烧这个行为，是在证明时间的存在。

这个仪式告诉我们2023年过去了，2024年来了。很多人特地跑来糖舍看这个毁灭的过程，它不是一个自然的过程。抛开那些，存在的时间长或短，其实也没那么重要了。我觉得这也是这个装置的真实意义和价值所在。

韩爽：当你知道这个的结果是一定毁灭的时候，设计的过程中会和做其他设计有没有什么不同？

张永和：

在咱们现在这个时代，有很多事情真的挺复杂的。就像我之前说的，这其实不只是物理时空的问题，更多的是关于人的问题。

从设计的角度来看，如果真的要设计一个特别不稳定的东西，那得达到什么程度？因为它不稳定，可能会摇摇晃晃的，甚至随时可能一下子塌了。如果这样一个脆弱的结构能在这个地方站住，哪怕只有不到两个月，也是个很有挑战性值得一做的事情。这种近乎疯狂的搭建其实又是理性、纯粹的。

刘家琨：

如果

毁灭的瞬间如果没有充分地表达出来，那么这个东西的魂就没有完成。

韩爽：

张永和：

我是一个职业建筑师，也不太愿意用艺术家这个这顶帽子，挺窄的。回到在今天，尽管咱们这不是最典型的“建筑师”干的活儿，但还是搭了一个东西，造了一个物。可今天聊下来，这个越来越不重要了，我们好像变成做剧场、做表演了。

董功：

建筑师就是负责盖房子的，创造出一个物质的存在。但是现在的情况变了，咱们变成了导演一部剧。这并不简单，需要考虑火烧的过程，火苗看起来漂不漂亮等。

郭廖辉：

张永和：

就像艺术家蔡国强，他每次都能把烧不成的故事讲成一个特别有趣的故事，把一个技术问题转化成了一个令人难忘的事件，这就是他的艺术品。

就像我看到这条船和草，就想如果把这条船装满草推进游泳池，再一把火烧了，那可能是有点剧场效果，也不错。建筑师也不是唯一的参与者，今天在场的每个人都可以参与进来。

总之，我们可能有多重身份。我个人对身份特别质疑。如果跟陌生人认识，是不是最好不要透露职业。要不然，别人可能会一直困惑，不知道该怎么看你。

刘家琨：

为什么这个职业的标签这么重要？

这个话题让我想到了一个挺有意思的社会问题，

建筑师总是内心满怀激情，而在专业标签要求下又不断克制。

就像在一场激情戏里，建筑师太习惯于只演床，因为觉得那就够了。

所以下一次我想做的是，把床和戏一块儿演了。

韩爽：最后一个问题，那张老师知道已经开始倒计时了，那你现在是什么心情？

张永和：

我就觉得咱们赶紧就别多说了，不知道今天晚上是不是真的会下雨，还不知道烧起来会怎样，反正我挺期待。（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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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图 © 张永和

草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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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面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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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面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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剖面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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轴测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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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准视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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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点大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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