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夫妻山居15年:自造土房,冬暖夏凉 首
2022-11-22 23:19
设计师吕晓辉在浙江丽水的乡间长大,
后来落脚杭州工作、生活。
2005年孩子2岁时,
他与家人决定:出城,住进莫干山。
(上)莫干山景中,城市的轮廓若隐若现。摄 | 蒋侃
(中)吕晓辉的工作室、家
他租下百年前的小学阅览室,改为工作室,
用大量回收的当地材料完成新建造,
不安装空调,冬暖夏凉。
在一家四口的居所里设计循环水景,
用“涂黑”的墙壁增强室内的蓄热能力……
十一月初,一条在莫干山拜访了吕晓辉,
听他说“鸟飞累了,总要回森林”的经历,
以及向往自然又不舍城市的年轻人,
未来可能的生活在哪里?
设计师吕晓辉和太太已经定居莫干山十余年。
一个秋日的上午,两人准备领我们上山徒步:“据说这是条古道。”刚刚十点,不少人已经谈笑着下山来,到周末,他们即将参加数十公里的跑山活动,这趟只是热身。
11月初的莫干山,溪流边仍是绿意
上山时,得专心应对脚下的石头和溪流,偶尔抬头,能看到竹海中一簇簇的枫叶与银杏,红与黄点染在绿色之上。
今年六月,吕晓辉也带上海的好友来徒步解压,他将夏天的莫干山比作“一团绿色的火焰”。竹子、云、山泉所勾勒的清、静、绿、凉,正是莫干山最被称道的美。
吕晓辉在浙江丽水的乡间长大,十多年前已经到杭州,专注于中式家具的修复和改造。大约2005年,萌生了出城、再次回到乡村的念头:
“那时的杭州交通堵塞严重,空气质量也不好。所以想着,能不能和一波朋友一起搬出城市?鸟飞累了,总要回森林。”
恰好,他从2007年开始,为莫干山的度假屋、民宿做设计,工作之余,和家人慢慢走完了离开杭州、再落脚德清(莫干山所属的县城)、最后定居莫干山的出城之路。
藏在山中的老房子。摄 | 蒋侃
莫干山距离杭州60余公里,到上海的车程不足2小时。它如今被称为“中国民宿发源地之一”,其实早在一百多年前就是避暑胜地,山间曾立起数百幢别墅,是东西方生活方式的小小交壤。
夫妻俩与女儿,这是看山的好位置
夫妻俩在溪流边的一处大石头前坐下,取水煮茶。“我和太太的生活志趣挺一致,当初问她,搬出城去好不好啊?她很痛快——‘好!’”
吕晓辉说,“那时候孩子2岁,我们抓紧搬家,如果等他进入幼儿园,全家可能就得被框入他所在的系统、节奏,也许很难再移动。”
夫妻俩喝茶时,下山的跑者偶尔路过,彼此点头或闲聊两句,就算打了招呼。吕晓辉感慨:“城市生活给予人隐私,但在乡村,更多的是人情。这十多年,我们尽力在二者间保持平衡,寻找让自己舒服的’度’。”
“城市的确更便利,尤其在教育和医疗方面。不过,我还是喜欢邀请朋友出城,特别是可以远程办公的人,憋闷了、’卷’累了的时候,不妨来山里透一口气。”
他甚至曾在朋友圈写道:在工作室提供1-2间免费办公空间,模糊工作、生活、度假的边界。
2011年,吕晓辉将工作室安在莫干山庾村。他找到一处建于1932年的院落:室内大概300多平米,最初是小学的阅览室,1954年后又被改为蚕种厂。
“租来的时候,好破。屋顶是漏的,南瓜藤都爬上了房子。房东还以为我要开小工厂,”吕晓辉说,“但是,这其实是个难得的建筑,夯土墙壁,木构屋顶,又有非常好的石材基础。我租了20年。”
房子修好后,至今十年了,基本没有更新过,还是很好用。他改造的一大出发点是:尽量用本土的东西来完成新建造。”
院子有两个入口。房前正好位于两条溪流的交汇处,屋后是公路。吕晓辉将屋后的窄门做得迂回,通过一道折弯的小径后才能进入院子,隔绝了车流与路人的目光。
溪水一侧,他没有额外的干预。走过横跨溪流的小石桥,就能慢条斯理地进入工作室,脚下的道路曲径通幽,视线却很疏阔。“我刚来时,还有本地人聚在溪边洗衣服、聊天,现在少了。安静时,白鹭会来觅食;到了雨季,溪流特别清亮;入冬后,又落满叶子。”
吕晓辉希望院子保持繁茂的“荒野”感,不必耗费太多力气来管理,因此所有植物都是“本地”的,合乎莫干山的气候与水土:竹子、茶、夜来香、蕨类、野花……
半户外的廊道几乎保持原状,旧砖、旧瓦,甚至连旧时的标语和字迹都没有被抹去。改造时产生建筑垃圾,除了尽量选择可再生、降解的材料,开挖的土和废旧材料也全部填埋在走廊地下,“能自行消化的,尽可能不往外运,减少对环境的搅扰”。
改造后的工作室,已使用十余年
室内,开放式客厅的两端,各有一个办公区域。夯土墙、石头基底都保留下来,剥掉天花板吊顶,漂亮的木房梁显露出来。
吕晓辉非常擅长就地取材,能使用回收材料的地方,就不用新的材料。莫干山多竹子,但竹梢细长,他将这些很难被用于别处的部分铺在屋顶,变成天然的装饰。
墙上的红砖是临近村舍拆除后的回收旧砖,堆叠起来。
十年来,房子都没有装空调。屋顶添了保温层,又开了天窗,中空玻璃隔音、隔热,也为室内引入更多天光。
到冬天,取暖靠壁炉。山里倒掉的老树、废弃的木头,都被晒干、加工成采暖燃料,堆叠在壁炉旁。
不少家具也是“本地”的。原本要被工厂制作为胶合板的木头,成为客厅里的长桌,木头余料变成茶几;
请工匠将竹子削为薄片,围出一盏灯;
村民加工树杈枝桠得来的坐具
形似非洲部落来的凳子,其实是村民加工树杈枝桠后的成果……吕晓辉说:“很多本地村民自己做的竹椅子足够漂亮、高级,也是一种经典,无关价格。”
吕晓辉主持设计的“裸心小馆”,夯土建筑、竹屋顶
吕晓辉的涂料“实验”:
旧红砖打成末,混合水泥,粉刷外墙
这几年,只要不出差,他大部分的工作是在这间近百年前的房子里完成的,越来越关注环保、可持续的建造。
“我到莫干山参与的第一个度假村项目,获得了LEED绿色建筑认证。建造过程中,通过减少远距离的材料购买、雇佣更多当地人等等措施,减少了40%的能源消耗。”吕晓辉说。
“其实,中国乡村有大量优秀的房子是传统土木结构的,土、木、砖、瓦、石,这些材料很容易获取,房子倒塌之后,又回到大地去了,农民平整好土地,甚至能直接耕种。这种可循环的建造思路,值得学习。”
离开城市久了,吕晓辉在靠近山野的地方买下一处二手房,作为全家的固定居所。这个房子是全家人的“自留地”,有日常,但不尽然是烟火。
进家门后,吕晓辉先请我们到院子里,指着树下的户外沙发说:“坐在那里看这面山,是最舒服的,那是日出的方向,再扭头往另一边,就能看日落。”
秋阳斜照下来,风带来植物的混合香气,粗粝的碎石在脚下咯吱作响,一道身影突然从眼前跃过,全家人都惊喜地喊道:“是六月吗?”院子也是几只来去自由的野猫的半个家。
“我希望这个家能多一点真实的日常,少一些无用的表演性的设计。一起在院子里吃饭喝茶,晚上看看星空,这样就很好、很放松,能激起细腻的觉知,唤醒身体最本能的反应,不‘装’。”
“希望我的院子都能保持一些荒野感”
红柱子是吕晓辉的有意为之。
来自织物专用的有机染料
天然石材的墙壁与黑色钢平面并置,耐久、稳定
室内还是遵循一个原则:节能。不少别墅住宅里有挑空设计,客厅的天花板极高。吕晓辉反而填上了楼板,将客厅变“矮”了,他说:“莫干山的冬天很冷,这样的客厅需要极大的能源消耗,才能保持温暖。”
吕晓辉定下的色调很“沉”,深色的木质墙面、天然石材的墙壁、黑色的钢平面……当阳光洒进屋内时,它们能积蓄更多的热量,冬天时尤为暖和。黑色的钢平面还能充当投影幕布。
餐厅,墙壁与地面均为水泥抛光
室内有一条延伸向餐厅的走廊,与院子平行。走廊的一侧有开放式厨房,另一侧,能隔着玻璃幕墙看院子的风景。
吕晓辉在走廊上安置了一扇移门,起到分割空间的作用,当餐厅的空调打开时,关上移门,可以减少能源的消耗。
餐厅还开了条窗,既优化景观,也增强了室内的蓄热能力,“白天,屋里吸饱阳光,晚上,热量逐渐散发出来,很暖。”
回收的旧木成为天花板的装饰
餐厅墙壁和地面的材料都是“水泥抛光”——普通的水泥和沙子相互混合,易打理、易清洁。“用容易获得的简单材料、简单的工艺做容易被接纳的设计,这是我的想法。”
院子兼具自然和人工的痕迹。一半接近于农耕,有菜地、樱桃树、枇杷树、蓝莓树、香草等等;另一半是观赏的,种了红枫、杜鹃、四季菊、竹子、茶、八角金盘、栀子花……也为野生植物留了白,风吹来的、鸟衔来的,种子落地就自然生长。
吕晓辉还在院子里做了一道小小的水景:“有山没水就不够灵,山间的流水声最动人。”
房子地下室的夹层里,存了些水,闲置着无用,他用10瓦的小泵将水抽上来,汇进一方圆形的浅池,又经过循环流回地下室。
与浅池相连的水槽很长,周末朋友来了,能闲坐晒太阳,或烧烤、摆放食物。当人散去,鸟儿和猫就到了,吕晓辉说:“我们住进来三年了,如今大大小小的鸟儿们几乎在固定时间、分批次来排队喝水、清洗羽毛,它们的歌声好听极了。”
走廊下,房子的一侧外立面被做成了黑板墙,孩子们很喜欢写写画画,常常不定期地更换“墙报”,这是人与房屋的对话。
从院子到客厅、餐厅、厨房,整个公共空间都是开放的,用吕晓辉的话来说,就是“没有任何中心化的区域,可以随心地坐在任何地方”。
离院门最近的茶桌,更像太太的“领地”,她喜欢茶,也常常找朋友来喝茶、分享。“我们的家,一半是柴米油盐,一半能喝茶赏花;一半是人工,一半有自然;一半日常,一半‘精神’。”
吕晓辉的团队里,大部分是“出城进山”的青年。替他做水电、结构设计的合作团队,也大多来自上海、杭州,他说:“我们很少进城开会,反而常常邀请他们来莫干山。工作场景里有自然山水,感受还是不太一样,他们愿意出城的。”
已成为度假区的莫干山,还留有村镇的旧时记忆。
到莫干山14年,吕晓辉看着原本不起眼的村镇变为度假区,山谷里大量破败的房屋流通起来,成了风貌不一的民宿。一位本地阿姨在他设计的民宿里工作,有天拎着鸡蛋茶叶,带着自家房子更新为民宿的设计图纸,请他帮忙把把关。他很受触动。
“当地人看到了乡村的这种可能:设计精巧的房子能吸引更多城里人度假,从而增加本地人的收入。”
他说,“回看过去几十年,我也许走了一条很多人都走过的路,以1.0的乡村为起点,到达2.0的城市,在城市待久了,又想念山水自然的状态。我出城了,工作与生活都几乎回归了山野。但是还有许多人,渴望自然,又不愿意舍弃城市的便捷和资源,那么我们3.0的生活在哪里?”
吕晓辉说,他们一家进山后,朋友就多了出城的理由
吕晓辉也没有具体答案。但他从莫干山的持续演变里,看到了一种去向:“乡村已经链接了太多的生活方式,从单纯的度假,到户外运动、手艺、自然教育,如今又有了数字游民:
在互联网的帮助下,人们带着工作出发,去海边、山里、湖泊,一边游牧一边生活。我不知道这是否能替代城市生活,但却越来越清晰地看到人们‘出城’的渴望。”
吕晓辉一家四口在冬日的莫干山
除了向往自然,为什么要“出城”呢?吕晓辉工作室里的两幅挂画,出自朋友7岁的女儿之手,他很喜欢笔意里的自由:“我能感觉到,她一定生活在很’松’的环境里。我的女儿也在学素描,我和她说过:如果你想成为一个创作者,一定要保持松快的探索心,不要让天性被轻易地磨灭。”
“你一定要来看看冬季的莫干山。”摄 | 陈有坤
“很多年轻人都说,城市里太卷了,或许真的要寻找一个更好的可能性。”
现在,吕晓辉的部分工作项目在海岛、草原,他想着,能不能也在这些地方,做类似莫干山的工作室,并将它们变成可以共享的驿站?
到达莫干山的第14年,他在工作之余,还是要去山野走走,哪怕漫无目的。“压力更小时,灵感真的会被放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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