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江10口之家,36°C不靠空调,房子自然降温 首
2022-08-23 22:36
留法建筑师夫妻吴林寿和赵向莹
回到老家吴阳——湛江一座海边小镇,
满足一家3代、10口人共居的要求。
设计一稿被父母以“跟我们这里风水不符”打回后,
夫妻俩开始研究当地的传统民宅格局,
结合现代的生活的需求,
5个院子穿插于生活区之间,如同“九宫格”,
每个角落都有自然的风与光流动;
中庭天井,既是日常祭祀的场所,
又能练太极、看露天电影、打乒乓球、玩滑板……
改造后,不光孙子孙女们嚷着要回来住,
这里更成为父母和邻居们喝茶聊天的“共享客厅”:
父母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打开家门,
这个“史上最热的夏天”,
两位老人完全没开空调,
全靠天井、院落、屋面等实现自然降温。
7月底,一条来到吴阳小镇,
我出生在湛江吴川的一个海边小镇,吴阳。村子不大,就是由一些家族形成的,亲戚之间都住得很近,像我们家周围都是我叔叔家的房子,宗族关系也就尤为重要。
每家每户都供奉着先祖的牌位,把祖坟就修在家宅后面。每一代人都要拆掉原来的房子,也就是所谓的祖宅,在同一块地上重建,作为血脉延续的表现,也是家族荣誉的证明。
夫妻俩带着儿子回来看爷爷,四人在海边玩耍
2017年,我妈说老房子太小了,现在我家还有弟弟家的小孩都大了,希望能建新房,满足一家三代、10口人住在一块的要求。我是长子,和夫人又都是做建筑的,自然揽下了这件事。
我们在法国待了6年,3年学习、3年工作,最初很是兴奋,想把学到的东西好好展现一番。谁料爸妈对我们拿出的那些常做的别墅形态并不满意,“这跟我们的风水格局完全不符合。”
夫妻俩探访当地传统民居
一个在这块土地上长大的人,却像个外来者一样,我觉得非常羞愧,很认真地开始去研究本地“三间两廊”的空间组织原型,及其背后的含义。
我们这是边陲小镇,对传统非常重视,自古以来盛行的各种祭拜习俗都留存得相当完好。传统民居极其重要的特征之一,便是“人神共居”。三开间,中间的厅直接与天井相连,是神、先祖和自然的空间,两侧才是卧室、厨房等世俗的空间。
前前后后我们花了3年多的时间设计,2年的时间建造,最终造价大概100万。改造后,传统的单间房变成了一个三层小楼,面积达到了280m²。
选用本地最便宜也最常见的红砖作为主要材料,最开始我其实是不太接受的,希望建筑能灰白一点、清爽一些。但我爸特别坚持,觉得就应该红,有个好意头。他自己兴冲冲地就跑去挑砖,还教我越红的砖烧得越透,更耐久。
后来我就也想通了,这个其实跟农村的审美没关,更多是从使用习惯、场景出发去考量。我们把砖表面都打磨光滑,摸起来更有质感。
从一层“明厅”和二层平台看房子结构
外形上,可以理解成这个房子就是两栋小楼中间加了一个顶。我和弟弟两个小家庭各居一侧、彼此独立,又通过相连的大屋顶融入有父母在的大家庭之中。
这个顶再加个底,就形成了我们的“明厅”,跟传统“三间两廊”中间的厅是类似的半户外空间,是日常祭拜、红白喜事、聚会、一家子人活动的主要场地。
最深处的“神厅”,一面供奉着先祖的牌位和各路神灵,转身便面对天井,“天宫赐福”,构成一套联通的祭拜体系。
两侧分布着爸妈的卧室、书房和厨房,还有一个冬天的厅,天冷时将折叠门关起来,里面气候可控。
我的外祖母曾经因为门槛跌倒,骨头没法恢复,人生的最后10年只能躺在床上,生活无法自理,挺没尊严的。所以,爸妈的生活空间全部都在一楼,我们花了很多功夫保证整个空间地面是全平的,容易打理,也不易跌倒。
在做这个房子的过程中,童年的记忆不自觉就涌上心头:和外公外婆一起,在小厢房的天井边上晒太阳、聊天、玩游戏……
那种半室内半室外的空间感,那种随性和惬意,我希望能在现在的这个房子里重现。
正常来说,我们打开门之后是要进入室内,在这里并不是如此。推开大门,先走入一个看似封闭的“神厅”,通过门洞又隐约看到外面很亮,顺着光线指引继续向前,突然来到一个开敞的半室外空间。
这才发现,我们其实一直是在一个庭院里游走,只不过不同区域的室内外属性不同,相互嵌套、转换,营造出一种很有趣的体验。
父母卧室、厨房、书房与小的院子相邻
房间之间也植入小的院子,带去采光和通风,形成一个院子、一个功能区、一个院子这样虚实交错的“九宫格”。
这样的空间形式,不仅在我们当地的传统民居和庙宇空间中有,我后来还在奥斯卡·尼迈耶、帕拉迪奥等横跨多个时期、地域的建筑大师的项目中都发现了类似的结构。这让我很是兴奋,它意味着某些审美趣味、对空间的需求是有共通之处的。
主屋内一共有4个院子,2个是生活的院子,地面整个铺过去,平时我妈可以在这里刷锅、洗菜。
另2个则阴一些,我爸可以养各种他喜欢的花花草草,紫薇、白银、桂花……每天清晨我们都会被小鸟的声音叫醒,它们特别喜欢过来吃果子。
书房外的后门口还有一个院子,种了从老屋移过来的一颗梅花树,下方的平台可以坐着乘凉。
楼上则是我和我弟一家的居住空间。我们两个家庭各有一个小套间,因为平时都在深圳工作,能回来的时间有限,设计得比较紧凑,和我们深圳60多平米的小家挺像的。
根据一家人的身高,我们在1米75以上设了小孩子的阁楼,楼下则是我们夫妻的卧室兼小家庭的客厅。
套间前后面各有一个出入口,和整个二层的户外空间连通起来,而不是一个封闭的房间。推开落地窗,栏杆可以转化为座凳,人坐在室内,脚荡在外面。
直面邻居家外墙时,我们用砖砌栏板或高墙,与之保持一定的距离。而面对他们的空地时,则用一个阳台,一个虚的栏杆,有“打招呼”的意味。
很有意思的是,因为我们家正靠着马路,周边又都是我叔叔家,改造好之后,这里就变成一个通道:有时叔叔从外面买了早餐回来,穿过我们家回家,自然而然就坐下来大家一起吃;有时他要出门去,我爸叫住他喝杯茶聊会儿天再走,邻里亲戚间不自觉就有了更多交谈的机会。
如此开放的建筑,要如何应对湛江炎热多雨的气候?我们为此费了不少心思。
如果直接开很多对外的门窗,吹进来的都是马路上的热气。因此,我们一层的门窗外都会有一个院子、一堵墙隔开,不直接与外界相连,让气流从上方顺着坡屋顶,经过庭院推进来,在空间里流动起来,是经过冷却之后的空气。
室外闷热难耐,屋内却凉风习习、树影晃动
我爸妈现在就全年不开空调,都是靠自然通风、降温。但是我们住在楼上会更晒一些,酷暑天还是需要开一下。这也是因为之前都是春节冬天的时候回来,没考虑到这一点,我现在就在想能如何调整改进。
排水系统全部藏在了肉眼看不见的地方
排水方面,虽然肉眼可见的就只有几条细细的水沟在地面上,底下是有一套很完善的排水系统,在地基上特意加了一层,雨一下下来马上就可以滤走。
二楼则是把排水藏在了结构层跟面层,做了很多空腔,同时也起到了一定隔热的效果。墙面上,每一年都会喷纳米防水。
上个月经过一趟台风,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但这个状态我不认为是负面。台风其实就是我们日常的一部分,反过来有必要为了一年那么一两天的台风天而造一个跟外界完全隔绝的建筑吗?这是个问号,建筑我觉得永远是个选择的问题,没有一个最优解。
我爸以前经历过台风天屋里漫水、屋顶被吹跑的事情,最开始他还挺担心的,但是经过这个夏天就完全打消疑虑了。
宽敞的“明厅”内又能打乒乓球,又能养鸭,又能家族聚餐
受疫情影响,其实当下我们居住空间的功能很多都颠倒了,或者说,大家渴望同一个空间能够有不同的使用方式和可能性。
这一点其实我觉得传统的民居做得是很出色的,它的弹性空间非常大。随着一个小家庭变成了两代人、三代人,它可以不停地分割、加建、功能变换。
设计这个房子的时候,我也希望它能满足三代人弹性、多变的需求。
不想挤在室内吃饭,上二楼露台烧烤、看星星、放烟花,仿佛在野外露营;
春节一家人聚到一块,在“明厅”弄个露天电影院,或者看场舞龙舞狮的表演;
夏天的话可以打乒乓球、射箭、滑板,玩完很热就直接在院子里用水管冲澡,好像身处热带雨林……
我们的设计只是提供一个框架,让使用者自己来玩这个空间,它的趣味性才会越来越高。
我爸妈是春节的时候搬进来的,到现在也有7个月了。
我爸强烈要求我给他装个监控,屋子很开敞怕有贼过来,我说现在都不用现金了,哪有人会来偷你什么东西。不过最后想了想还是装了,怕他们在家摔倒或者有什么紧急情况。
有一次我儿子打电话给我爸,“爷爷你在干嘛?”我爸说,“你让你爸打开监控,就可以看到爷爷在干什么了。”我们虽然远在深圳,跟父母的关系好像也没那么远了。
通过监控,我也更进一步了解到我爸妈的日常生活,也有不少惊喜的新发现。
父亲每天又是运动又是练书法,退休后的日子也过得充实
像我爸之前不爱运动,现在就看到他又买了瑜伽垫,又买了俯卧撑的工具。每天练习书法,打个八段锦,我想也是这个新家激发了他去创造、尝试一些新的东西,来使用这个空间。
村里面都是熟人社会,我妈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打开两边门,代表家里有人,也欢迎邻居们过来做客。
经常我就在监控屏里看到“明厅”里都是人,一群坐在天井旁喝茶,一群围着院子的植物讨论,一群打牌,一群在厨房里吃西瓜,还有三三两两的人就在厅中间站着唠嗑,俨然成了村里的“共享客厅”。
“共享客厅”里的热闹场景
时常也有人是特意过来想看看这个与众不同的房子,我爸都会特别热情地接待,自己的房子成了村里热议的新鲜话题,他还挺享受的。
我觉得农村自建房这个事真是一个挺值得讨论的话题。
八九十年代流行那种欧陆风情,后来又被合院给取代,外来的审美和本地的杂糅,它真正理想的状态到底是什么样的?我其实觉得应该用一个更包容的态度去看待。
但我们这里也提供一个比较特别的样本,就是完全从本土的材料、样式研究出发而产生的一个新的可能性。最开始村里邻居都觉得这是在建个啥玩意,建好之后来参观就觉得确实还挺好的。
它也满足了风水,也符合当地日常的生活习惯,但是又有别于传统自建房阴暗、狭小的空间,开放、流动而自由。
回到老家,大人和孩子们的状态都很放松
通过这个房子,很多人联系到我,也跟我有一样的背景、经历:在农村长大,到外面去上学、工作,就留在了外面,但非常强大的一种故乡情结一直在他的内心深处。我觉得我得到了一个释放口,很多人是找不到释放口。
我父母也70多岁了,说想建这个房子,潜意识里面,我认为是希望孩子们能够多回来。
我也希望通过这个房子,我的孩子能够跟我父母的故土建立一定的联系。像我小孩现在因为长期生活在城市里,已经不会说本地话了,我爸就一直希望教他本地话。在城里面满足不了他诉求的东西,也希望能在这里得到满足。
这是非常精神层面的诉求,也是整个中国当下代际关系的一种直接表现。(部分图片摄影:吴嗣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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